"这位客官,"正在打水的老妇人颤巍巍开口,"您是府里来收丁税的吧?"她浑浊的眼睛盯着陈墨腰间的官牌,"我家虎娃去年顶了东家三丁,"枯槁的手掌比划着,"说是免租三年,可开年就把我家两分薄田划给了苏府。"陈墨看着她腕上的伤——那是被护院拖拽时留下的血痕,突然想起图册里的批注:"周寡妇,拒顶名,田契被夺,携幼孙投江。"
"老奶奶,虎娃现在何处?"陈墨轻声询问。老妇人摇头落泪:"送去矿场了,说是顶名能换两斗米,"她指向远处的山峦,"上个月同村的王大郎死在矿难,东家只给了五两银,说是‘损耗钱’。"陈墨的胸口发紧,矿场的"损耗记录"在脑海中浮现,那些被记作"损耗"的少年,其实是被埋在了无名的山坳里。
回到衙署已是子时,陈墨在图册空白处添上一行小字:"五月初七,勘苏府田亩,实耕者皆老弱,青壮男丁十不存一。"狼毫在"丁口三百"旁画了个醒目的问号,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渐渐具象成三十七个村寨的哭声——那些被顶名的少年,有的被卖作矿奴,有的充了边军,活着回来的,十个里倒有九个断了手指。
卯时三刻,陈墨将《大明律》摊开在假丁册旁。"户律?欺隐田粮"条下,"凡欺隐田粮一亩至五亩笞四十,每五亩加一等,罪止杖一百"的条文清晰在目,可苏府隐田万亩,管事的却得了"治赋能臣"的嘉奖。他忽然想起在刑部见过的卷宗,宣德年间周忱在江南查办的"诡名顶户"案,涉案者不过隐田千亩,便被处以流刑,如今苏府的罪行百倍于前,却因"捐饷助边"而无人敢查。
税册风波丁税黑账图册里的血色批注
"大人,"王贵捧着新收的诉状进来,"又有七户人家来报丁口失踪。"泛黄的状纸上,指印按得歪歪扭扭,有的还沾着泥渍。陈墨扫过诉状,"李二牛,顶名五户,长子充军殁于松潘卫"的记录让他胸口发紧——松潘卫的军报他见过,去年冬天那场战役,川东征发的三千壮丁,竟有两千是顶名的未成年人。
"按《大明律》,强征未成年人充丁当处杖刑,"陈墨拍案而起,"可苏府管家竟能拿到兵部的‘征丁嘉奖’!"他忽然想起在驿站看见的邸报,秦良玉的白杆兵在前线缺丁,朝廷竟按"征丁数量"给地方官升官,难怪苏府敢把十二岁的少年推上战场。
巳时正,陈墨在衙役的护卫下走进苏府祠堂。鎏金的"耕读传家"匾额下,苏府管家正对着账册拨弄算盘,见他进来,忙堆起笑脸:"陈大人清丈辛苦,我府今年多捐了五百石军粮……"话未说完便被陈墨打断:"贵府的丁税银锭,"他举起盖着苏府印的税单,"为何比户部定例重三钱?"
管家的笑容僵在脸上,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散落:"这……不过是火耗银……"陈墨冷笑,翻开随身带着的《赋役全书》:"户部明文规定,火耗不得超过一成,"他指向税单上的"加耗三成","贵府的火耗,怕是比万历年间陈奉的矿税还狠。"祠堂里的气氛骤然紧张,管家的手悄悄按向腰刀,却被护卫的钢刀抵住咽喉。
"大人明鉴,"管家扑通跪地,"都是底下人胡来……"陈墨翻开账册,"顶名费"的价目表刺痛双眼:十二岁男丁顶名三两,十三岁五两,十六岁以上八两。"好个‘底下人胡来’,"陈墨甩下账册,"贵府的‘胡来’,让川东百姓断指破家,让少年们客死异乡!"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